生米煮成
2022-01-10  

HIDE & SEEK

这篇文章在同居日纪念日联文中发过一次,被爱丽丝老师一眼揪出了里面其实是两篇文章,于是在老师帮助下把这篇文章未完成的结局和细节重新补充完整。多亏了爱丽丝老师的文笔,彻底救活了这篇文章的gie局(如果没有,那还是我的脑洞格局小了)

————————【正文】——————————

1.

日本每年有七八十万人走向人生的终点,而每每一人的抵达,都是在剩下活人身上烙下永无法痊愈的伤疤。

每年公司职员因为工作生活的压力逼迫导致跳楼的新闻屡见不鲜,黑泽每次看到这些新闻都会忍不住关掉。他很同情但实在不愿共情,他清楚有些发自内心嘶吼的开关是需要被紧关的,一旦被打开就如同崩堤的河水冲垮每一道防线。很久之前他内心那道撕裂开的伤口也曾溃烂,但黑泽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人在那时轻轻地抚平着流血的伤,和他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此幸运。

 

那一次,发生在了丰川公司里。黑泽和课长作为营业部的代表去参加了那位同事的葬礼。他随课长部长等人一同步入拥挤的大堂里时,一眼暼到了角落沉默的安达。安达如他人一般都身着黑衣,人群里低着头,似乎仍想将身体隔绝于此,努力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黑泽连做梦都想遇到的人,却是在这个场合里本不该出现的人。他不存在公司这次指定名单里的,所以安达是自发愿意向上申请独自过来的?为什么呢?

 

大堂内黑压压一片人群,黑泽侧瞄注意着安达低头注视紧揣的手沉默着,许多次笃定抬头,又许多次低头木然。

 

湿冷的梅雨天让屋内沉闷得喘不过气,黑泽见安达起身出门,欠身起和课长请示后,追了出去。

 

不要有事,这是黑泽内心唯一反复的话。

 

屋外木板地渗着水,黑泽沿着窄窄的长廊轻声走在安达后。安达也蹑着脚一步步往前,扑通一声还是摔滑到地。

 

黑泽是想要冲过去的,他也几乎快走到安达身边了,却又在安达抬头四处张望时,黑泽一个侧身靠在了拐角的长柱后。

 

黑泽紧捏着拳,闭上了眼。

 

没有一个人愿意别人窥见到自己的丑态的。他没有借口和勇气走前扶起安达。他不知道突破这一道防线,会怎样改变他们的境地,若是能近一些肯定再好不过,但是万一……

又如平日一样伪藏在安达看不见的角落里。

 

黑泽,你可真像一个偷窥狂。

 

他听着安达起身木板发出咯吱的声音,袒去身上的尘灰衣服摩擦的声音,但许久又寂然得让人心慌。

 

黑泽探头张望,只见不远处的安达凝望着手心。半晌,安达抬起头仰望雾蒙蒙的云层。

 

黑泽告诉自己,时间会冲淡的吧。

 

新闻播报消息已经早就换了又换,公司楼下的现场保护也全撤了,公司职员和周围人的生活一切都回到了从未发生的样子。只有安达一人兀自陷入无止休的空白发愣期。黑泽很少观察到安达情绪会停滞于此如此之久…安达会在午餐的时候看着休息室大屏发愣,会在走廊窗前驻足了一会俯瞰着地面,偶尔几次听到前辈喊了他好几次才转过头应答,甚至有时看到他下班会在一棵大树下呆愣许久。

 

黑泽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但他不敢问安达,他们只是同事,这种众人都不愿再提及的话题突然上前询问会使气氛很突兀,而且安达肯定会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关心吓到的。他甚至不清楚安达与那位逝去的职员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厚,

 又或者是安达只是因为将对方的工作压力投射到了自身的身上所以迟迟无法走出。

不能问,他什么都不能问。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安达还没走出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晚上等到和他一起下班,以送不出给客户的手礼为由一次又一次地交至他手心,甚至害怕他迷迷糊糊发生什么事故会和他"顺路"送他到上电车。好多次肩并肩时,黑泽试过很多次想开口问一些什么,什么都好,几个字也好吧,只要能让他开心一点点。

 

可黑泽始终开不了口。

 

黑泽一向讨厌这种不可预期的事。而爱上安达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许多思考的方向和决策的判断都下意识加入这一项不计任何预期的因素,权衡利弊这个词不再是他做事一贯风格。因此,许多事都让他一次次站在了与未来的错综交叉的十字路口旁,他明明知道这样的爱会使自己错过很多不可预期的机遇,会让正常的轨迹往着不可控的方向碾转,可以前即便是这样会让他滋生内心对未来的恐惧,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段时间这件事就像一个警钟一样敲醒着黑泽,

 

黑泽,你注定是无资格也无能力去帮到安达的,你该放下了。

 

黑泽一如既往地"送"安达到站口,道别之后他也并没有立刻走开,他驻足在原地看着安达一步步远去,安达微缩着身躯,人群里耷拉着脑袋发愣,一会抬头又看着站台意识到什么走到对面站台。往常黑泽便会忍俊不禁起来,但此刻他内心却十分地压抑。

 

连日常回家的固定路线都能出差错,如果他不在安达身边,安达又会出现怎样的危险。安达根本不知道自己总是替别人考虑担心的性格究竟有多么让黑泽担忧。

 

那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梦里安达站在长长的扶手电梯徐徐向前方,任黑泽在身后无论怎么叫喊、追逐,安达再也没有回头了,距离也越来越远,直到幻化成前方那不可直视的白光里的一个黑点。醒来时,黑泽全身冒冷汗,窗帘缝仍旧没透进一丝光,黑泽蜷缩在被子里缓了好一阵。

 

结果一整天黑泽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黑泽出外勤回来就被课长喊过去指了前一晚加班整理的表格里几处纰漏时,但黑泽早已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他放下资料后便走出了办公室,转身上了天台去透气。

 

如今黑泽脚下站着的位置,就是那一天写字楼那个丰川职员曾经站过的地方。

细绵的雨丝淌在栏杆上,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一遍遍划过肌肤,凉风非但没有让他有些许清醒,却让他心生寒意。但他并不想让自己忧愁的样子让公司每一个人看到,一个人在楼顶眺望着远方,这种曾经能让自己放松的方式如今却使不上效果了。

 

他左右摸索着口袋的烟盒,干瘪的口袋适才让他想起自己已经是打算戒烟了。为什么戒烟他很清楚,安达某一次在酒会前辈吐烟喷洒在他脸上时不禁皱起了眉。如果能给安达所有感觉是舒服的,黑泽愿意一直做那个挑不出缺陷的一百分。

 

可他现在却像个毒瘾者一样,心裡有密密麻麻的蚂蚁钻过。那场诀别过去两个月了,安达的心情一直低迷,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啊,安达那么痛苦,自己却还只是一个隔岸观火的路人。

 

 

 

"喀——"消防门缓慢地被推开了,黑泽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又回到平日里直挺着腰时刻面带微笑的模样。

 

"黑泽君?"后背传来一声喊声,黑泽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他差点按捺不住心情冲到安达打声招呼,但此刻他又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会上来这裡观景的,从来都是内心藏着秘密的,他的心里藏着的是不能言说的对于另一个人的心思,而那个人此刻又刚好出现在这,他只能如平日般回应着。

"嗯——"黑泽只是微微转过头应了声,又收回目光望向别处。

 

"原来你平时也会来这里啊,没想到这里又开了呢。"安达自然地走了过来,似是没带任何伤感的情绪。

 

"嗯,快两个月了。"黑泽话一出就后悔了,他又不合时宜地挑出安达心中那道刺了。他内心咒駡着自己闭嘴,闭嘴!

 

黑泽侧回身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余光却一直追随着安达身上,两人并着肩默契到像是无声地交流着。他跟随着安达的目光看向了对楼楼下的那棵大枫树。一拳般大的枫树周围布放着吊机和卡车。工人指挥着大树一左一右地拖地拔起。

 

"这棵树,我们入职那年冬落的叶可好看了。"

 

黑泽偷瞥向望着大树的安达,他正喃喃自语说着,就像一个小孩分享自己放学路上看到的日常。

 

"如果没有那一天……"安达安达下巴贴在手背上,慵懒地靠在栏杆。

 

"嗯?"黑泽也俯身和安达并肩,不被发现地侧身贴近了些,让两人身姿处于同一水平。

 

"井川前辈应该会在下半年和他女朋友完婚吧。"安达仍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句却把黑泽击中了。

 

井川,黑泽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打冷颤,安达果真还是没放下……

 

"黑泽可能不是很认识这个前辈,他人很好的,总是给大家让电梯,有一次明明大家都快迟到了,还是让我先上电梯。"

 

"安达……"我们下去吧……黑泽还是说不出口,他不希望这个话匣子被打开,即便他很渴求很渴求两人能够像现在这般聊天。

 

"前辈的打算……"安达自顾自地说着,"就是那棵树下,"安达突然两手搭在栏杆上微微俯身低头看向下面,身体前倾的程度稍稍偏大。

 

"别——"黑泽立刻两手环住安达的腰,抱紧了安达。

 

 

 

心脏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黑泽像是哑了一样张着嘴却不说不出其他的话。

 

 

 

从梦境的潜意识到身体的本能反应,黑泽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那么害怕安达会离开自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达也这么默许着他那么用力地抱着自己。

 

"今晚的聚餐……一起吗?"从胸腔传到耳旁共鸣的声,沉闷又真切地响着。一如几年前公园的长椅上,安达在他耳畔不远的地方和他说着话。只和他说着话,没有任何人。

 

黑泽哑哑的声音让他说不出半句话,他隐藏在安达看不见的地方,一次次用力点着头。

2.

本来的计划是晚上让井川前辈女友在那棵枫树下等井川前辈下班一起回家,但是他要在八点二十分那一刻捧着忘忧花出现,因为这刚好是他们七年前同一地方同一时间遇见对方。井川前辈说万一当天因为公事而迟到了,他女友脾气不好可能会提前就走人,如果事出意外就预先准备一个备案来做因应。于是一群朋友、同事包括在电梯间偶然听闻结果不小心被卷入其中的安达一起策划这件事。这是安达第一次能在这些事上帮到同事,十分兴奋,那阵子都在想着要如何让备案更加完善,务求让计划一切顺利。

 

但谁也没想到,身为主角的井川前辈没有让计划进行下去。在求婚的那日,他就因为工作失常压力过大而结束了生命,结束了那预想的一切备案的结局。

在葬礼上,安达看到前辈的女友当着全部人面前,自己给自己带上了戒指。那一刻,安达内心百感交集。他掏出手里的叶脉书签,那是那晚,安达同前辈女友一同坐在树下拖着时间硬是闲聊时随手放进裤兜的枫叶。如果可以回到这片叶子调零在地面的那一刻,安达多希望那时候冲上天台拦下前辈。

本该是计划好的美满未来,在纵身一跳的瞬间成了摔碎了另一个人幸福的终点,处在这场筹划里的安达见证了期待的火苗燃烧的瞬间与熄灭后的灰烬,那种为了他人拚尽了一切的兴奋感硬生生的被拦截成了一抹烟灰。

 

那哀思的氛围里他终于忍不住出去了,地面湿滑让他摔在了地上。果然啊,没一件事他能做成功。

 

他急迫地确认四周有无人立刻尴尬地站起了身。他摸索出口袋里的那片枫叶,摩挲着树叶的脉络,这是他刷了很久才制作成这么好看的叶脉。他想保留这片枫叶,就像他想保留停止在那个的时刻的前辈。

 

最终,这片枫叶还是没有勇气放进香典袋里送出去。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日复一日,就好像他们的故事从未在生命裡出现过一样。葬礼过后他有时会站在那棵原本打算在那求婚的枫树下停留。这棵树,两周后就要被运走了。他抚着粗糙的树干,顺着脉络往下抚摸。如果有人当时能接住井川前辈一同分摊了他的责任,是不是现在这棵树下就多了一段关于幸福的传说?

 

某日当他回神想要走时,他看到远方的黑泽也在凝望着这棵树。

 

竟然也有人会为他们的故事而耿耿于怀?比起自己来说,黑泽身处于一个工作高压的职位上,或许他更能体会承受着庞大压力前辈的心情。安达那会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了共伴,又或许他与黑泽对于前辈的事情所共情的角度并不相同,可能黑泽的心情更甚于自己。开始的他会在公司多待一会等到他出外勤回来,哪怕一个人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被一些稀碎的声音吓了很多次;他会陪和黑泽下班一起散步到处漫无目的走着,哪怕这样回家会饶了不少远路;而且还装作很惊喜收下黑泽每次粗心买多的甜品,哪怕安达早已看出了黑泽佯作出是送给客户的手礼时说话的糗态。总之,黑泽那会也愿意慢慢和他熟络起来的吧,虽然他依然看上去不愿开口,安达心想黑泽应该会很快走出去的。可一日日的过去了,黑泽总是脸上挂着笑容,就像井川前辈逝世前那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笑容底下是不是真的开心。

 

安达开始担心起了黑泽是否也有无法诉之于口的压力。那天下午在和黑泽分离之后,安达站在站台用余光目送着黑泽,黑泽停留在川流不息的大厅中无动于衷,外界的喧杂似乎都与黑泽无关,似乎这两个月的相处并没有让黑泽和自己能坦诚相待一些苦恼,反倒让安达更加感觉到黑泽若即若离。

 

不能让黑泽走上前辈的路,这是安达内心反复呐喊的话。

 

公司的女生也慢慢知晓二人走得比较近,中午餐在黑泽出外勤时会拉着安达问黑泽的喜好,安达说不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什么。自告奋勇的美纱桑忽然提出一个主意想让安达帮忙,以安达的名义喊黑泽约出去和大家一起吃饭唱歌,但是即便能这样喊出黑泽,又怕黑泽会如大家口中那样,当着全部人的面拒绝自己。

 

霎那间,安达怔愣在美纱桑望向自己时眼底那闪烁的光——那是几个月前在电梯间里看到前辈谈及求婚时眼中的光芒。安达似乎想明了什么,长期以来黑泽从入职开始都没有时间谈恋爱,那颗本该在这段年龄悸动的心,都被工作磨灭成一滩死水了。

 

是啊,如果一场恋情能让黑泽有了倾诉的空间的话,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安达虽然没有与人交往过的经验,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比起跟同事,还是与更亲密的恋人诉说来的好吧。连声答应下来后,安达一边盘算着怎么开口一边留意着黑泽几时有空上前去问,好不容易等黑泽外勤回来,一个不留神黑泽又不见了。他四处找着黑泽,明明公事包也在,会议室也没人。

 

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思谋的激动,打算去天台复盘一下话术。没想到一上到天台便撞见计划里的主人公了,他强装无事走过去聊天,正想着怎么开口提出今晚的邀约,又嘴笨地开口将话题绕到井川前辈。

 

我在干什么呀。安达内心痛苦地哀嚎,当余光瞥向黑泽,发现黑泽听入了神。如果自己能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和黑泽说,是不是就可以让他知道,一个人心灵的创伤是可以用很多东西弥补的,比如爱情。

 

"就是那棵树下……"安达前倾着身子指着那棵树说着,一股风袭来,忽然整个身体被用力抱进在另一个怀里——黑泽抱住了自己。

 

安达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来了,二十五年母胎,竟然第一次被人抱着,还是一个那么好看的男生。但是此刻显然不是在思考这些事了,黑泽现在需要自己的安慰,安达开口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着黑泽的后背,让他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今晚的聚餐……一起吗?"他直接绕开了刚刚想的所有话术,直蹦主题地这样询问着,若不是被抱着,估计安达要拿自己脑袋往墙撞来弥补社死心态。

 

黑泽没有出声,只是乖巧地点着头。安达长吁一口气。

 

安达忽然感觉这么冷的天里,胸腔开始暖了起来。

 

3.

晚餐是约在自助餐ktv里,课长和几个老前辈都没来参加晚餐,来到包厢的全是一群年轻人,但气氛却奇怪得像是在私下密谋些什么活动一样。连六角也按捺不住性子好奇地询问怎么个情况。若是六角知道,那就不是什么秘密活动了吧。黑泽摇了摇头笑着走出包厢。

 

"欸……美纱那边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嗯,听安达君说没问题的。"

 

黑泽在走廊拐弯处停下了脚步,留神拐角两个女同事的谈话。

 

"真是高明啊,通过这种方式成功邀请到他,绝对不会被怀疑耶!"

 

"你别说漏了嘴,他毕竟对这些太过敏感,美纱在这种场合下绝对能够很好表白,毕竟也那么多人在场,不答应的话也不给面子吧哈哈哈……"

 

"这招也太损了吧……黑泽君!"一个女生噤声停下了脚步。

 

"美纱小姐今晚是要和谁告白是吗?"黑泽佯做也想听八卦的样子,俏皮笑着地走来。

 

这个笑容……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女生害羞地低下了头,看了看同伙,两人推搡了会,女孩这才支支吾吾说"今晚美纱姐想要表白安达君,不过你一定不要缺席!因为……"

 

"因为安达君以为美纱姐是要和黑泽君告白的!"另一个女孩抢声回答。

 

黑泽煞住了呼吸,他僵立在原地,任两个女生怎么喊他,他脑袋只是嗡嗡作响。这样,原来是这样。黑泽牵拉笑肌与她们说着没事,转身木讷地往前走去。

 

这种方式看似惊喜实则绑架的行为,实在是卑劣。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又能为安达做什么呢?他可以将安达拉开吗?他可以,但依旧很卑劣。

 

他该高兴的,不是吗?安达郁郁寡欢了那么久,如果有一段恋情的到来或许能够补足他心裡的空虚,而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只是在安达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邀约来见证这一场惊喜。

 

他该笑的,该笑着祝福等下即将发生的一段恋情。

 

成群结伴的同事有说有笑地坐下来边吃边玩。黑泽一直在角落注视着安达,安达一晚上进进出出没停,不时跑来还问自己需要点什么,彷佛这样就可以把他扣在包厢里一样。

 

黑泽每次应答内心都沉了几分。他越来越开不了口,喉咙被堵住了一样,他凝睇眼前明明就不远的安达,微微张开嘴低哑说着,"不要离开我,好吗?"

 

还好包厢里杂音吞没了他的声音,灯光隐没了他眼角的泛红。

 

安达凑前过来又一次询问些什么,但他听不下去了,也待不下去了。他知道越是停留,离死亡判决书宣告就又近了一步。他趁安达出去时走出了包厢。

 

长廊回荡着不同包厢传出来的引吭高歌,黑泽只觉得耳边聒噪得眩晕。

 

"黑泽你怎么出来了?"安达捧着一箱子从身后走来。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黑泽借着酒意痴笑地看着安达。

 

"那你待会有那么快回吗?"安达伸手想去搀扶脚步不稳的黑泽。

 

"嗯!我会回的……"说完黑泽便不愿再去看安达,一步步往前走。

 

他知道安达还在身后看着他,但他又不敢回头。

 

"那我等你!"背后的人喊着。

 

黑泽停留在了原地,"安达清"黑泽哽咽着声去喊安达。他没有怎么用全称去喊过安达,因为安达清三个字对于黑泽来说,就是他内心对安达的告白。黑泽侧身看向安达。

这一次,黑泽是最后在喊安达清的时候与安达过完一生的仪式了。

 

"怎么了?"安达从箱子抽出手暂时抵在房间把手上,回望自己。

 

是不是他进去了,从此就会成为了别人的?黑泽目光停留在安达的箱子几秒,又流盼于安达。隔着几个包厢的过道上,黑泽如工作时遇到安达那般微笑,"安达君,加油啊!"

 

没等安达反应过来什么,黑泽便转过头走进了楼梯口。

 

他又溜到了天台。霓虹灯在眼前晕开成漩涡般大,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他尝试用以往方式通过大口呼吸去调节自己过激的反应,但过了好久好久心口仍像被压住了一样。

 

 

"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被找到吗?"

 

黑泽不知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会回响起姐姐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你总是跑到天台,你让我们跑断腿都找不到你在哪一栋的天台啊。

 

所以到最后大家都跑回家吃饭了,你还在天台傻乎乎等。"

 

姐姐的话字字诛心,

 

"你将自己身边砌成一道高牆,怎会渴望有人能翻过来寻你?"

 

他回忆起幼时天台的那个男孩,迷茫地不知所措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脑袋埋在臂膀裡。他渴望吗?黑泽笑了出来。玩躲猫猫的小朋友,有谁是不会渴望被找到的?躲起来,就是想要被找出的。

 

【吱呀——】地一声,门被打开了。

 

"黑泽!"身后那一道呼唤让他从回忆里剥离到现实,又似乎在昭示着,那些年被遗忘在天台的男孩,如今终于被找到了。黑泽急切转过头望去,凌乱的碎发完全失去往日的分寸,黑泽模模煳煳地看着楼梯门口微弱的灯光下站着那个熟悉的人。

 

黑泽疾趋而前,一把揽住安达的背拥入自己怀里。

 

良久后,

"安达……我好像喝醉了,能陪我先离开吗?"黑泽吞咽着喉咙里数不清的委屈和酸涩,猛吸一口气浅浅说着,伪装起哽噎的低哑。

 

对不起,我还是不想把你让给她。

 

 

 

 

4.

晚上一切进展顺利,但是快到时间了主人公却不见了。安达开始焦急地小声询问一个个人,他在LINE给黑泽发了消息,却始终没显示已读。

 

美纱连声喊了安达好几声都没喊住他,安达早已心慌得停不下来了,他跑到厕所,用餐区,前厅,都没找到黑泽。他最后跑到楼梯口停了下来,他瞬间想起,黑泽刚刚是直接转身走上楼梯的。安达转身向楼梯门,后面跟来的美纱拉住了安达的手腕——

"安达君,你去哪?"

 

"安达君要不……我们先回包间等黑泽君吧"旁边几个人开口挽留。

"嗯嗯!对呀对呀安达君先回来等吧"

 

安达抚开美纱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他虽不明白为何大家一点都不着急今晚主场的主人公不在场,不过比起这些,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担心黑泽的去向,他手推开消防门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有最后一丝耐性去和美纱解释,"美纱桑,我可能知道黑泽君在哪了……你等等我,但……黑泽他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黑泽没回来的话,请美纱桑也不要放弃,能够有勇气准备说出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说完安达扭头便往楼梯间跑去。

当门再次重重合上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生生隔断了门外和门内的界限,门外只徒留一旁知晓了今晚一切计划的同事在现场面面相觑。

 

 

只是简单的出来透气吗,为什么要一人走上天台?

天台……天台……

安达开始慌了,他大步大步地迈上阶梯,双腿开始酸软,却依然不敢停下。

 

他再次回忆起下午黑泽那个反常的样子,为什么会忽然抱住自己?想要和自己说告别吗?和这个世界说告别?

 

他踉跄一步踩空了,膝盖狠狠地磕在台阶边缘。

"啊——"他惨痛地捂着膝盖跌坐在楼梯拐角口。他身子蜷缩成一坨,等着痛感渐渐驱散,大喘粗气,缜密的汗珠布满额头。

 

他不晓得黑泽为何还是没有解开自己的心结,但是此刻他却不想什么告白计划了。他很后悔,是自己用着自以为是能抚慰黑泽内心创伤的的举动拉了他来参加这场聚会,是他希望能让井川前辈未完成的计划能在黑泽的身上换个方式实现来弥补自己的遗憾。他想起走廊上黑泽叫住自己后那绝望的神情,他应该早就该察觉到黑泽异常的,早就该反省到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自私,或许黑泽早已洞悉了一切却依旧没有说破,而现在最好的期望是黑泽只是不愿接受女同事的告白却又不忍当众拒绝所以才躲来顶楼。

 

最好是这样……但如果不是……

 

安达再次强撑起身,忍着痛地手脚并用继续往上攀爬。用力得太猛,他脑袋一时缺氧,眼前一片发白,他咬牙推开了楼顶重重的消防门——

"黑泽!"熟悉的人影就在前方不远,安达喘着气不太确定地叫着。

 

安达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空气如潮浪般地向他涌来,下一秒——

 

"嗯——"安达被紧紧拥入怀里发出沉闷一声。

 

安达脑袋眩晕未散,但他现在激动地捏着拳上下在空扑棱——是黑泽,他成功地救下了黑泽!没有告白成功,但悲剧也未重现……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安达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欣喜让他喉咙发干,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流。黑泽胸腔徐徐传来的温度和咚咚传来伏动的心跳声,全部全部传给了安达。那是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透着求生的渴欲,是安达从生死边界拉回意识的灵魂。安达眷恋着黑泽身体的温度,不是彻夜在枫树下同前辈女友整夜漫长的等待,最后换来在救护车里冰冷的手背传来的温度。

 

两人中冰冷的寒风中相拥许久,安达感受到黑泽用尽了全身力气抱住自己,身体止不住颤抖地和他说,"安达…我好像喝醉了,你能陪我先离开吗?"

 

没有任何往日的客套和体面,只是简单的一句我需要你。那句安达等待了漫长的几个月里最渴望从黑泽口中听到的那句话。安达拇指指甲扣进肉里,才可以不至抖动得太厉害,他用力地点头,又过了一会僵硬地回应,"好……我们,回去!"

 

星星坠落在一个角落里散成了碎片,幸好落在了自己的脚边,幸好安达发现了。安达双手掬起那一星点低吟浅唱着,在自己黑暗无光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安慰着。明明自己还是一身阴暗无光,却还是想要给别人一些光。

 

而安达不知,望向黑暗时眼眸里的亮闪闪,是黑泽往后在深夜里最值得珍惜的一束光。

 

想要投射进对方内心缺口的那光点,最后也让自己向对方打开了胸膛。

 

5.【番外1】

那一年黑泽办公桌上的生日礼物早已堆积如山,黑泽悉数细心收好礼物一一带回家。他一件件对着礼物在网上翻看礼物的价格,记在本子上做下记录。有一些的价格真的高昂到令人发指,黑泽连声叹了好几口气,靠着椅背开始苦想回什么礼。所有的礼物往后都是要换另一种形式还给送礼人的,如果无形的天平倾靠向一方,那么两人便始终沉于人情的无尽来往。黑泽叹笑到无用社交背后是多少无用功在推磨着这个巨重的齿轮往前行走。

 

他忽然瞥见桌面上一个包装很简陋的米黄色礼盒,他打开发现是一片枫叶做成的书签,底下贺卡写着: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没标署名也查不出价格的礼物,黑泽抚摸着这幼圆可爱的字迹,喃喃笑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风将树吹动,树叶轻轻摇曳。屋内,桌上的香薰灯发出黄晕的光,照得影子模糊映在帘子上。空气中弥漫烤面包的余香开始苦涩,黑泽适才想起厨房还烤着面包,他赶忙过去关了烤箱的电源。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焦黑的成品许久,就像看着他复杂的内心矛盾纠结到焦糊。忽然黑泽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收起所有的礼物,连同枫叶书签,只不过它是被夹进了一本他从来都不看的漫画里,然后放进书柜最深层的那一处。他的手从书本抽离,迟缓而又坚决。

 

所有的回礼名单里,从来都没有安达的名字,就像关系的齿轮硬生生被卡断一角,让它无法推进,始终停留在原地。

 

没关系的,我会瞒着所有人继续喜欢你的。

 

6.【番外2】

五年后楼顶上东京夜景视野格外宽敞,城市灯光闪闪烁烁,将天际撒下来的点点繁星。一道清风灌入衣袖口中,抚舒着身上每一处白天紧绷的神经。安达两手扒拉栏杆前后拉伸,张着嘴啊啊叫着,闭着眼吹夜风。

 

"怎麽还像个小孩子啊"黑泽笑着走到他身边,也扒拉着栏杆在玩。

 

"好舒服啊,欸这个画面好熟悉哟……"安达停了下来,"我们是不是做梦来过天台啊?"

 

黑泽侧头看向安达,鼓起嘴假装生气着,"现实也有啦,安达忘了?"

 

安达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去年安东大厦?我们……的第一次……好快哟,一年就这麽过去了呀"

 

"是啊,真的好快,快一年了"黑泽撑着脑袋看着安达傻乎乎的样子。

 

"还有一次,居酒屋那次,也是这样对吧,哈哈哈哈我们那会差一点亲上了"

 

"对,都怪那个六角……"黑泽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

 

"哈哈哈你怎麽那麽记仇,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呀"安达嘲笑此刻黑泽凶巴巴的样子。

 

"那就不用等到平安夜啦"

 

"贪心鬼"安达戳着黑泽的脸颊。

 

"欸?我发现一件事耶!"安达在一旁呢喃,黑泽侧头看向安达,安达慵懒地靠在栏杆眺望远方夜色,下巴贴在手背上,一如很多年前那样,"你没有发现吗?好像每一次都是我去天台找你耶"

 

"对哟?"黑泽佯作不知一样笑了起来,"好像每一次都是你来找我。"

 黑泽看着恋人开心的侧脸,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晚在天台上他们曾经可能会走向不同人生方向的那一晚的天台。

每次都是安达找到了自己,黑泽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7.【番外3】

安达始终拗不过黑泽总是一个人拎袋子回家,期间一直软磨硬泡了好一会还是无效。电梯门快要关上又忽然间打开,安达错乱从黑泽大手中抽离自己的手。一个小男孩跑跑颠颠从外边走进来,汗淋淋地按着开门键喊着外边还没走进来的妈妈。一个年轻的女士抱着几个箱子后脚走进电梯,点头笑意说不好意思。

 

黑泽从容应对点头微笑,安达再一次暗声惊叹到黑泽真的能在外人前一秒又回到那个马布洗的样子。

 

"我是十四栋新来的租户,你们好。"女士端着箱子仍礼貌地介绍起自己。

 

"你好,我们是十五栋的,需要帮忙吗?"意识黑泽双手都提着袋子,安达便走上前想伸手帮忙。

 

"啊,那谢谢……"女士接手给安达,两人对视随即相继一愣,倒是女士先神态自若笑起来,"好久不见。"

 

十四楼的电梯门开了,两人送到女士家门口才将重物放下。挥手离别时,安达又急匆匆地从袋子掏出刚买的玩具模型给了小男孩,说是买东西送的。

 

小男孩喜出望外抬眸向安达说谢谢,对上视线那一刻,安达望着小男孩面庞,熟悉的模子让他忆起宛如昨日的事,安达抚着小男孩的头,轻轻拍着说,"不用谢哟。"

 

许多次别离,许多次相遇。因相遇而有别离,因别离相遇才更有意义。

人生的际遇很奇妙,时常低落时常高昂更多平淡,无论什么时候,但愿在下一次相遇也希望你能找到新的自己,笑着和我说好久不见呀,我现在过得很好。

 

就像在树下等待也仍错过的女孩,戴着葬礼上的戒指,最后还是走向了她的幸福。

 

——End.——

 

 再次超级感谢爱丽丝老师!!! @愛麗絲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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